他們需要燃燈者

    對艾滋病感染者來說，心理干預很重要。這一點，陳冬深有體會。

    陳冬認為，一旦被醫(yī)院確診，應該立即有心理專家進行干預、關(guān)懷。這時他們心理最脆弱，基本崩潰了。

    已經(jīng)有家庭的感染者，有的選擇自殺；有的因為自責害怕傳染給伴侶，選擇離婚?？梢哉f是家破人亡。

    但艾滋病感染者的心理干預在中國是缺失的。陳冬說，這導致他所接觸的被感染者80%以上都有報復心理和逆反心理。

    “適當?shù)男睦砀深A，至少能延緩他們的生命，讓他們有更長的存活期?！标惗f。因為抵抗力差，心情不好，感染者機會性感染治愈的周期要比正常人長許多。

    但機會性感染的費用，讓很多艾滋病感染者不堪重負，甚至自殺。

    “你是沒有看到他們凄慘的樣子，境遇太悲慘了。”陳冬說。

    感染者普遍都會感到無助。在陳冬接觸的千余名感染者中，有50%的人選擇沉默。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家人和周圍的朋友。沒有家人的關(guān)懷是最痛苦的。

    因此，主動檢測和敢于檢測的被感染者不到十分之一，這個比例甚至還低。陳冬認為這是非常可怕的。

    實踐證明，只有大量的人愿意接受檢測，預防才會生效。

    一些感染者的機會性感染都是雙重感染，比如：同時感染淋病、梅毒、乙肝等。他們承受的心理壓力是常人無法理解的。

    這個群體需要燃燈者?！拔蚁Ｍ芙o他們絕望的生命帶去一點陽光?！标惗f。

    如果有社會學者或心理學者的介入，讓感染者有一個疏導的出口，可以幫他們樹立正確、積極的人生觀，不去再感染別人。

    陳冬憂慮的是，如果不介入心理干預，那么被感染人群將會呈幾何級式遞增。

    他還發(fā)現(xiàn)，艾滋病感染者的文化程度越來越高、年齡越來越??；社會的歧視度在增大。

    “有的人聊得好好的，突然間就消失了。當我接到電話聽到他們自殺的消息時，傻了?！标惗f，二十多歲啊，那么鮮活的生命，而且家里就這么一個孩子。

    “這不是他們的悲哀。為什么要歧視他們？為什么不能接觸他們？給他們一些關(guān)愛？”陳冬認為，同性戀這個群體已經(jīng)存在了，如果再這樣壓下去，危害性越來越大，感染者的數(shù)量不會減少。

    陳冬是一個樂觀的人，他對感染者常說的一句話是：災難來臨的時候不要恐懼、不要痛苦、更不要哭泣。只要有1%的希望就要抗擊他，因為很多奇跡就在這1%里產(chǎn)生。

    和所有艾滋病感染者一樣，陳冬希望公眾對艾滋病的認知能有所提高，進而關(guān)心、愛護這個群體。

    孤獨的孤獨者

    劉進今年34歲，命運的無常讓他不住地說：我的命運為什么這么悲慘---出生僅58天，母親去世；1歲時父親去世；12年前，結(jié)婚僅1年便離婚。

    劉進的家在河南省永城市某村。2005年，劉進去常熟一家服裝廠打工，認識了一位離異、同鄉(xiāng)的女工。在一起住了七八個月后，新女友突然消失了。

    劉進回憶，有段時間女友老是拉肚子、發(fā)燒。問她怎么回事，她總說沒事，輸點藥水就好了。

    2008年，劉進也有了同樣的癥狀：腹瀉、發(fā)低燒。之后，縣醫(yī)院確診，劉進為艾滋病感染者。

    “我當時不敢相信，根本不可能??！”劉進說，得了這個病，一想到84歲的奶奶和13歲的女兒，眼淚就往下掉。跟神經(jīng)病一樣。

    后來劉進才知道，女友是艾滋病感染者，怕他知道就跑了。

    “我去她們村找過她，聽說已經(jīng)去世一年多了?！眲⑦M說。由于常期腹瀉，他患了肛周膿腫。

    第一次，當?shù)匾患铱h級醫(yī)院因為劉進是艾滋病感染者，拒絕手術(shù)。

    第二次，劉進隱瞞了病情。另一家醫(yī)院順利地給劉進做了手術(shù)。

    劉進家里有兩畝地，正值壯年的他基本沒有勞動能力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的劉進一米七，不到80斤。由于機會性感染，他的左腿麻木了半年多了。劉進說：“我們娘仨兒的生活費就靠我一個月60元的低保，再賣點麥子、玉米?！?/p>

    “沒有錢，醫(yī)院也不給用好藥。”劉進說，現(xiàn)在在服用免費的抗病毒藥物。

    除了得病帶來的痛苦，村里人的孤立也讓劉進感到苦悶。

    沒有人跟他們說話；看到他們經(jīng)過，鄰居立刻把門關(guān)上。

    有一次奶奶走到路上，村里人跟奶奶說，以后不要上大路走了。

    “在村里，我們是被孤立的人，沒人說話、沒人來往。我們娘仨一般不出門，就在家呆著?！眲⑦M說。

    兩三個月前，劉進見到了楊毛黨---外村的一名艾滋病感染者，唯一一個與他交流的人。

    “楊毛黨讓村里人拿棍子打出來不讓進村，臉都打破了?！眲⑦M說。

    對于村民的過激反應，劉進說，在我們農(nóng)村，都認為這個病是傳染病，得了幾年就會死。我們也沒有關(guān)于艾滋病知識的宣傳?！斑@個病已經(jīng)讓人很痛苦了，再被歧視心里受不了?！眲⑦M希望能跟其他人多一些交流，這樣能多一點溫暖、多一些理解、不被歧視，心里會好受一點。

    “能活到什么時候算什么時候。我死了以后，沒人給奶奶做飯。還有，孩子怎么辦？”這是劉進最害怕的。

    弱勢中的弱勢

    袁文莉，一個健康的女性社區(qū)工作者，但她的工作與艾滋病有關(guān)---“河南女性抗艾社區(qū)組織網(wǎng)絡”負責人。

    袁文莉發(fā)現(xiàn)，受艾滋病影響的婦女和兒童是弱勢中的弱勢。兒童面臨的主要問題，是就學歧視和營養(yǎng)。

    感染兒童就學問題依然嚴重，有些兒童在家鄉(xiāng)無法找到愿意接收的學校，不得不異地就學，因此而付出高昂的費用。

    “媒體也報道過艾滋學校(僅有一個或幾個艾滋病兒童)的故事，但這種標簽化的學校根本無法給孩子們提供正常的教育，而更像一個收容所?！痹睦蛘f。

    即使勉強被學校接收的，HIV陽性的兒童也會遭到來自老師和其他同齡伙伴的歧視和排斥，而這種歧視和排斥對兒童的傷害是最大的。

    孩子們的營養(yǎng)是另一個問題。艾滋病兒童家庭大多貧困，兒童的營養(yǎng)無法保證。

    而2009年3月6日民政部頒發(fā)的文件：《民政部關(guān)于進一步加強受艾滋病影響兒童福利保障工作的意見》(民發(fā)〔2009〕26號)，至今未得到有效落實。

    袁文莉和同伴們呼吁，民政部要加快和財政部的協(xié)調(diào)，盡快落實資金落實文件，使孩子們盡早享受到國家的政策和溫暖。

    除了兒童，艾滋病女性感染者也需要更多的關(guān)懷，尤其是作為女性的特殊需求，如女用安全套的提供、女性婦科病的檢查和治療等。

    “女性感染者會比男性遭受更多的歧視和污名，承擔更多的壓力，甚至因感染而遭受更多的暴力(包括身體暴力和性暴力)。同時，還要承擔照顧家庭其他成員的工作。”袁文莉說。

    袁文莉身邊有一些幸運的女性感染者。她們感染狀況發(fā)現(xiàn)較早，得到了規(guī)范的治療，身體狀況良好。并通過國家政策或個人努力在經(jīng)濟上得到了一定的保障，也慢慢從心理上接受了這樣的事實。

    她們成為了志愿者。用自身的經(jīng)歷和經(jīng)驗，幫助和自己一樣命運的人，幫助她們走過最艱難的階段。

    感染者需要的是來自醫(yī)生的更好的治療、來自法律的無歧視環(huán)境、來自政府的更好的關(guān)懷政策，她們不需要正常人的特殊對待。

    “健康的身體、一定的物質(zhì)保障、家庭的接納、社區(qū)的支持是心態(tài)良好的保證?？梢源偈顾齻儽M快放下包袱，更好地去尋求新的希望和未來。”袁文莉說。（廉穎婷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