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悔錄
東西著
（六十三）
我把單車踩得飛快，從西郊動物園到東方路瓷磚店只用了40分鐘，這樣的速度就是
運(yùn)動員恐怕也踩不出來，好幾次險些撞倒了行人。支好單車，跑到張鬧面前，我已經(jīng)全身濕透，連話都卡在喉嚨里。喘了一會氣，我說：“能不能現(xiàn)在就去辦手續(xù)？反正我也沒碰你一根指頭，求你做一回菩薩，跟我去一趟民政局�！� “干嗎那么急，不是說好了半年嗎？”
“再過半年，小燕就不等我了�！闭f完，我捂住嘴巴，知道又錯了。果然，張鬧一撇嘴：“難道你想犯重婚罪？你到底想要幾個老婆？”
“你這個老婆是于百家的，和我沒關(guān)系�！�
“但是結(jié)婚證上寫著你的名字，貼著你的照片。”她從抽屜里拿出結(jié)婚證來一晃。我抓過來，準(zhǔn)備一把撕了。
“撕也改變不了事實，民政局還有一份存根，要想再結(jié)婚，就得辦離婚手續(xù)，否則你還得回杯山去關(guān)上幾年�！�
不提杯山還好，一提杯山，我全身像澆了汽油熊熊燃燒，把結(jié)婚證摔到她臉上，拳頭捏得死緊，似乎就要出手了。她往后躲閃：“你可別亂來。如果你敢打人，那離婚就不是一年半載的事，很可能會變成十年八年，到那時，小燕的孩子恐怕都上初中了。”我把拳頭砸到辦公桌上：“既然你不愛我，干嗎要拖我？”
“哎，曾廣賢，你可搞清楚了，到底是誰不愛誰？床給你鋪好了，蚊帳給你掛好了，喜字也給你貼了，你自己不去住，能怪我嗎？”
“那是給我鋪的床嗎？那是值班室，只有你知道上面睡過多少男人？爛貨！”
“你竟然也罵我爛貨！”她抓起墨水瓶砸過來，“難道我這個爛貨不是你給弄出名的嗎？你竟然也罵我爛貨！”她又把計算器砸過來。我的襯衣上掛著一團(tuán)墨水，計算器砸破我的左臉之后，在地板上彈成兩塊。我抹了一把臉，手上全是血。但是，她的火氣竟然比我的還大，她說：“就憑你罵我爛貨，離婚的時間再推遲一年�！蔽胰虩o可忍，沖上去，拎起她的胸口，眼看拳頭就要落下去了。她忽地提高嗓門：“笨蛋！我舍不得跟你離婚，那是因為愛你，你怎么連這個都看不出來？”對呀，別人離婚那是因為不愛了，她不愿跟我離，不正說明她舍不得我嗎，舍不得不就是喜歡嗎。我平生第一次反應(yīng)得這么敏捷，伸出的拳頭像忽然懂得了害羞，飛快地縮回來。
我告訴你，就是打人也得抓住機(jī)會。從杯山拖拉機(jī)廠出來那天，我還沒來及得動手，就被張鬧軟化了；她跟于百家犯事的那個傍晚，我怕她不愿意離婚，也沒收拾她；這個下午，好像打她已成定局，但是沒想到她那么聰明，竟然用一句“舍不得”就把我感動了。三次機(jī)會被白白浪費(fèi)，我的拳頭就癢得厲害，就想找個地方下手，剛好那時流行武打電視劇，我學(xué)習(xí)那些武打明星，買了一個舊沙袋，吊在閣樓外的陽臺上練習(xí)拳擊。有時候我把沙袋當(dāng)成張鬧，有時候我把沙袋當(dāng)成于百家，偶爾也把沙袋當(dāng)成生活或者社會。打著打著，我的拳頭上起了一層硬皮，有一天，沙袋終于被打破了，沙子從缺口嘩嘩地流出，堆起了一個沙包。這時，我的腦子像被誰挑撥了一下，突然明白張鬧舍不得離婚根本不是愛我，而是要我給她和于百家打掩護(hù)，當(dāng)電燈泡。這么簡單的道理，別人用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就能明白，而我卻要用半個月的時間。
我想我得用點(diǎn)計謀，就專程到市文化館去拜訪小池。我早就想找她了，但是又害怕嘴多帶來麻煩，就一直把沖動按住。
小池的畫室四面掛著小池的作品，有幾幅很眼熟，好像在報紙上見過。
“小池，出事了�！彼み^頭來：“什么事？”
我看著周圍，小池的目光忽然變成了釘子，仿佛要把我當(dāng)成她的畫釘?shù)綁ι�。我說：“張鬧和于百家……”還沒等我說完，她就吼了起來：“不可能，你別亂講�！�
“我都撞上了，什么時候我跟你說過假話？”（待續(xù)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