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六十八) 金龍接過牛繩,發(fā)布命令,想讓牛依令進退,到達將套索上肩的最佳位置,但牛低垂著頭,只管慢吞吞地回嚼。金龍扯緊韁繩,想迫它前進,但牛紋絲不動。因為西門牛沒扎鼻環(huán),任金龍怎么扯拉,牛頭猶如磐石。正是因為牛的犟勁,導致了一場扎鼻酷刑。西門牛啊,你本
來是可以避免這酷刑的,如果你像在藍臉手下那樣精通人性、聽從使喚,你很可能成高密東北鄉(xiāng)古往今來第一個沒扎鼻環(huán)的牛。但你不聽指揮,幾個人也拖不動你。 方六大爺?shù)溃?p> “牛不扎鼻環(huán)如何使喚?難道藍臉有一套驅(qū)牛魔咒不成?”
人們將西門牛的四條腿用繩子拴住,在繩子中間插上一根木棍,絞動木棍,繩子收緊,牛的身體團縮,終于站立不穩(wěn),跌翻在地。據(jù)方六大爺說,給一般的牛扎鼻環(huán),根本不用這般力氣,但屯子里的人都怕這頭牛,都知道它的英猛歷史,生怕它一旦野性發(fā)作而不可收拾。西門牛跌翻在地后,方六大爺讓人把一根鐵條燒得通紅,用鉗子夾著遞過來。好幾個精壯漢子按著牛的頭,把牛頭上那根獨角都按到地里。方六大爺用手指扒開西門牛的鼻孔,找到了牛鼻梁間隔處最薄的地方,然后讓人把燒紅的鐵條捅進去。猛地捅進去,攪動著擴大那洞口,一股焦黃的煙冒出來,一股燒煳了皮肉的氣味漫出來,牛發(fā)出哞哧哞哧的沉悶聲響。用燒紅的鐵條捅西門牛鼻孔的人是誰?正是金龍,西門牛的前世的前世西門鬧的親生兒子。
扎好了鼻環(huán)后,西門牛被拖到了田野里?梢坏降仡^,西門牛就臥在了地上。耕地的人都是屯里的老把式,都是親見過西門牛獨自一個拉著犁子健步如飛、使犁鏵翻開的泥土猶如波浪的人。見西門牛竟然臥地罷工,都感到好奇,又感到疑惑。這頭牛,這是怎么啦?那天藍臉也在地里勞動,藍臉沒了牛,就用一柄大镢頭,刨著他那狹長的一畝六分地。藍臉彎著腰,專心致志,目不斜視,一镢頭接著一镢頭。有人說:“這牛,戀舊呢,還想跟著藍臉單干呢!”
金龍撤后幾步,將搭在肩頭的使牛大鞭扯下,掄圓,猛地抽到牛背上。西門牛的背上隨即鼓起了一道白色的鞭痕,金龍連抽了二十鞭,累得氣喘吁吁,額頭冒汗,但牛就是臥在地上,下巴觸著地面,緊閉著雙眼,流著滾滾的熱淚,不動一動,一聲不吭。
金龍罵罵咧咧地走到西門牛面前,在它的腮幫子上踢了一腳,說:
“你給我起來!你給我起來!”
但西門牛緊閉著眼睛,一動不動。金龍狂暴地吼叫著,兩腳輪番踢著牛的頭,臉,嘴巴,肚腹,遠遠地看起來,他好像一個手舞足蹈的神漢在跳大神。西門牛掉任憑他踢,紋絲不動。在金龍瘋狂地踢打過程中,那頭站在西門牛身側(cè)的蒙古蛇尾母牛,也就是它的媽,渾身打著哆嗦,彎曲的尾巴僵硬,猶如凍僵了的大蛇。藍臉在他的地里,用勁更加迅速地刨著深厚的大地。
另外的那些使牛漢子,犁完了一圈轉(zhuǎn)了回來。見金龍的牛還在原地打臥,都感到奇怪,逐一圍攏上來。心地良善的富農(nóng)伍元說:
“這牛,是不是得了什么病?”
一貫偽裝進步的田貴說:“渾身是膘,油光水滑,去年還給藍臉拉獨犁,今年臥地裝死,這牛,是反對人民公社呢!”
洪泰岳瞄一眼埋頭刨地的藍臉,冷冷地說:“真是有什么樣的主人,就有什么樣的牛!物肖其主!”
“打,不信打不起來它!”叛徒張大壯提議,眾人響應(yīng)。
于是,七八個使牛漢子,站成一個圓圈,都將長鞭下肩,鞭子長長地順在身后,鞭桿緊握在手中。正要開打,那條蒙古母牛如同一堵朽墻,撲地便倒。但它倒地之后隨即就四條腿緊著蹬踢,馬上又站起來。它渾身顫抖,目光畏縮,彎曲的尾巴緊緊地夾在雙腿間。眾人笑了,有人說:
“看,還沒開打,把這一頭嚇癱了。”
金龍解下蒙古母牛,牽到一邊。那母牛如獲大赦,站在一邊,還是抖,但目光寧靜多了。(待續(xù))